《丝绸之路》创作札记

发布时间:2018-03-16 16:40  作者:姜莹

    2014年3月14日晚,当我站在北京音乐厅的舞台上接过文化部第十八届全国音乐作品一等奖的奖杯时,心里充满着无限的感慨与激励,当中央民族乐团再次奏响《丝绸之路》时,点点滴滴的回忆让我回想起这个作品形成的那段岁月……

    时间过得很快,也许生命中的有些片断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被遗忘,依稀记得那是2008年的9月,在开往上海的列车途中,我和上海音乐音乐学院的吴强老师在聊天,和她合作过一次,很佩服她排练时对作品演奏处理上的认真和精致,所以在她委托我为金豈组合写一首原创室内乐作品时,我便一口答应了,一个月后,民族室内乐版的《丝路》便诞生了,随即这个作品在许多场合被演奏,而且每次都受到观众热烈的喝彩,后来,民族乐器一厂的敦煌新语室内乐组合要去参加2009年CCTV的民族器乐大奖赛,她们很喜欢《丝路》,于是在她们的委约下,我便着手写了一首与《丝路》风格相近的作品,名为《敦煌新语》,这首作品首演后也受到很多人的喜爱,这不免让我对这两个作品的可塑性有了更多的想象。于是又一年后,2010年的10月,我和王甫建团长在乐团聊创作,无意中他在整理桌子时看到一份关于第二届民族管弦乐学会举办的新作品征集章程,说:“你有空就去参加吧。”回到家,我仔细看了一遍比赛章程,这个比赛对我来说印象很深,因为我当时还是大四的学生,写的第一部正式的民族管弦乐作品《空城计》参加了民族管弦乐学会举办的第一届比赛,并出乎意料的获得了银奖的好成绩(金奖空缺),虽然后来很多学校与部分乐团演出了此曲,但和室内乐《丝路》、《敦煌新语》的传播性和受音乐会欢迎程度来说还是有些差距,不能说《空城计》这个作品不好,而是在与专业乐团的不断的磨合和领悟中,我逐渐意识到学院派的作品风格和专业院团音乐会所需要的作品类型是不太一致的,所以当时我决定参加这个比赛的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为专业乐团写一首音乐会经常能演出的曲子,而不是为了比赛而比赛,所以正好借此比赛契机,我就一鼓作气用了一周的时间完成了现在的这首民族管弦乐曲《丝绸之路》,也就是说作品完成于2010年10月底,他的母体源自前面我所提到的室内乐《丝路》和《敦煌新语》,准确的说我提取了这两首作品各自的精华部分,并把这两首室内乐潜在的能量用更大、更丰富的民族管弦乐队来展现,所以当我在完成《丝绸之路》后,我就有很大的把握,相信他一经问世一定会是一部被大家所喜爱的作品。在作品完成的1个月后,我记得那天早晨收到了一份来自北京民管会的快递,当我打开信件看到《丝绸之路》入选决赛的通知后,我生平第一次高兴地流下了眼泪,无法说清那一刻的感受为何如此强烈,那不是因为比赛入选了,而是因为我知道他即将从我的内心想象幻化成由中国顶尖民族乐团所演奏出来的真实声音,这才是一个音乐作品真正的诞生。后来,这个作品依然获得了银奖(金奖空缺),但当我听完张列老师指挥中国广播民族乐团的首演音乐会后,我觉得这个作品将来的意义要比比赛的名次更加具有价值。果然在后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这个作品已经成为海内外民族乐团频频上演的新作品,并成为一些专业乐团的保留曲目,我想我的初衷也实现了。下面我就具体谈谈我在写作《丝绸之路》中的一些思考和具体写作手法的运用。

    我至今未去过丝绸之路,但在写作前我通过阅读文字史料、观看相关纪录片等间接采风体验获得了许多感性认识和想象空间。公元前206-公元8年,在中国历史上的西汉年间,由张骞开辟的这条丝绸之路,把以长安(今西安)为起点,经甘肃的敦煌,出玉门关,进入新疆,再从新疆连接中亚细亚,因为这条横贯东西的通道以丝绸制品的影响最大,故得此名,虽然起初是出于军事、经济交流等目的,但当它逐渐成为人类文明第一通道后,它的影响,远远超出了军事、经济的范围,使得文化交流得以迅速交融与传播,产生了多元文化交汇的重大文化成果,这也为中华文明日后辉煌的历史奠定了深厚的基础。虽然这片茫茫的戈壁沙漠远离当时的政治及经济中心,但它无形中成为了各大文明沟通的文化集市与平台,难怪唐代之所以成为中华文明的最高点,我想这关键在于当时通过丝绸之路,大唐以其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气魄把全世界的文明都集中在一起,所以,从文化大融合的这个角度出发,不仅让我联想到当代的民族管弦乐队所包含的各种乐器其实也是一种多元的文化交融,这些身份各异的乐器也都是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例如,流传于波斯、阿拉伯的唢呐;由印度经龟兹传入内地的琵琶;从西域及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传入中原的胡琴等,他们极大地丰富了古今汉民族的音乐文化,可以说这条道路是集华夏文明、伊斯兰文明、希腊文明、印度文明这四大古老文明于一身,在当时的世界格局中,这四大文明的唯一汇聚地,就在丝绸之路上,如今回望那一时刻的辉煌与灿烂,毫无疑问它是中华文化中最让人感到振奋人心的亮点与值得借鉴的历史篇章。在这条涌动着激情与灵性的丝绸之路上,它带给了我源源不断的智慧和思考,让我笔下的音符就像一个个充满生命力的细胞,融合、幻化出一曲绚丽多姿的音乐篇章,我试图用音乐的语言重现丝绸之路上那曾经的壮阔和辉煌的生命印迹!

    基于世界各地的文化都会穿梭其中,启发了我在一些演奏法上的写作借鉴了其他民族器乐的演奏特点。例如丝绸之路第一个出场的乐器古筝的演奏法,就是出自对印度西塔尔琴和塔布拉的的借鉴,古筝的滑音似乎是对塔布拉东方化的演绎。而古筝刮奏就是来源于印度西塔尔琴演奏前的调音,它的定弦就是西塔尔琴的调式风格,我给了它一个特殊的排列,以便演奏家方便演奏异域风格的变音,这一声刮奏与滑音一样不宜演奏得过于快速,而应突出它的过程,并清晰地展现其调式音阶风格特征,说道调式音阶,这首作品我在调式上除了运用具有西域特征的调式音程外我还融入了大弗里几亚音阶即(弗拉门戈调式)、多利亚音阶即(印度拉格调式)以及新疆维吾尔木卡姆七声音阶与中东波斯音阶的混合,使作品呈现出一种具有神秘东方气息的世界音乐风格特点,因为调式音阶就像一个人的基因细胞,起着作品整体风格上的指向性,一切的旋律、节奏、演奏法等都是对调式风格的延伸与体现。接着一声苍凉的笛声把视角带到了广阔无垠的大沙漠,这里我运用了贴胶布的新笛,之所以不用贴笛膜的笛子是希望避开音色脆亮的常规笛子音色,让它更接近于当时的羌笛音质,以展现玉门关外那份遥远而寂静的苍凉感。紧接着唢呐的独奏打破了沙漠中的那份苍凉与寂静,就像是从远处走来了一位带着头巾的阿拉伯人,我想唢呐最早就是来自于波斯,现在的读音也还是波斯语(Surna)的音译,所以用它真正老祖宗的风格也许能让这件乐器找到它最适合的语言,追根溯源,现在的民族管弦乐队中,很多乐器都是从国外引进的,在中原地区发展的时间长了也逐渐被汉化了,所以,我们现在一提起唢呐常会想到民间红白喜事的那类风格或是汉族民俗文化的气质体现,但我想,从他们的本源中应该能找到另一种风格化的音乐语法,就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它的呈现不只是自己单方面的生命力,它一定有着更为层次丰富的景深,所以很多乐器的运用我挖掘并借鉴了他们各自最早的风格特征,以使民族乐器展现未被注意的演奏风格和手法。在引子中最后一件独奏乐器是板胡,它的音色很特别,我想用它来演奏新疆的艾捷克风格是再适合不过的了,不过可喜的是中央民族乐团的乐器种类丰富,此处由板胡演奏员直接演奏萨塔尔,这种特定乐器无疑具有直指人心的穿透力,能把风格瞬间带到特定的地域。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录音中听到此处用萨塔尔演奏时的那份难以忘怀的惊喜。在引子部分结束后,吊镲渐强的滚奏带出了以琵琶为主奏的弹拨乐群体,琵琶在南北朝时由印度经龟兹传入内地,所以我想突出它具有南亚乐器的拉弦特色,这也正好和西塔尔琴演奏时的推拉风格一脉相承,并且这样能更加突出琵琶的个性音色。六小节后,中阮声部演奏全曲的主题乐思,它是一个以小二度迂回开始的曲调,对于这个主题的诞生我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在快乐的心情下我写下了一个让自己很满意的主题,常常一个好作品成功的关键就是那开启的第一步,有些人问我旋律素材是取材自哪里,我只能说我用想象的旋律去描绘我向往而又未曾去过的丝路,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丝绸之路,无需用前人固定的文本来带领自己想象的方向,想象力是艺术创作最为宝贵的灵感,感性地说丝绸之路就是一个我凭空想象出来的作品,可喜的是它用自己的音乐密码,生动形象地传承了丝绸之路那生生不息、吐纳百代的独特禀赋。

    另外除了对古老文明的追溯与思考外,我还考虑到用一些当代比较流行的艺术门类作为参考,比如探戈、弗拉门戈、踢踏舞等世界音乐元素风格,当然这些风格会转换在乐曲的某些角落并不是拿来主义,比如第一段低音胡琴和倍低音胡琴的拨奏是探戈风格衍生的律动,弗拉门戈的炫技在室内乐版《丝路》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在管弦乐版里因为考虑到整体结构与演奏的难度,所以只保留阮声部在装饰音上的一些扫弦风格,有点类似吉他的扫弦效果,而中间一段所有乐器拍打琴板的效果可以从踢踏舞中找到出处。这些借鉴都是为了丰富民族管弦乐队开放多元的音乐语言,除了整体乐队的展现,我也有意识的希望每件乐器都能展现它最有效的音区及音色,这也是我配器的主要宗旨。我相信只有细节的丰富与精致才能形成整体的完美和精彩。从整体结构来看,不得不说这个作品的后半部分,也就是作品最后的四分之一处,是乐曲最激动人心的段落,有一次在跟指挥家刘沙聊这个作品时,他也同样认为这个作品最精彩的地方是在后半部分一支新笛独奏开始到结尾的这一整段,没错!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分,新笛看似波澜不惊的一句旋律下涌动着岩浆般的弹拨乐群体,它们似乎在不断地积蓄能量,当新笛的旋律结束后,弹拨乐以渐强的方式演奏G-bA-B-C-D这个主要音阶动机,之后这个音阶在不断地重复与上升中又被交给各个声部,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乐器以不同的织体与层次都在做一个大渐强,虽然每一个层次通过配器的叠加已经为高潮的出现做了层层铺垫,但是,我认为要真正把这个作品的张力展现到极致还需要从每一个声部每一小节的渐强去为最后的辉煌、灿烂的顶峰做准备,比如打击乐大军鼓、tam-tam、定音鼓,如何在看似一个等级力度的范围中,每一下应该都有渐强的幅度,其他弦乐组、管乐组、弹拨组都需要有意识地渐强,而这个渐强已经很难用力度记号去准确标记每一小节渐强的细微差别了,这就需要像录音师那样把所有调音台上的按钮逐渐推强的那种感觉,那种能量的积蓄也像飞机起飞前那种能力的积聚与爆发,或者更准确地说,也许它更像在沙漠中太阳升起在远处的地平线,它的光芒逐渐把整个沙漠染成一片金色,也把每一个拥有梦想的灵魂照亮。

    粗略地谈了些这个作品的点滴创作体会与过程,关于音乐内在的奥秘,文字也很难说得清楚详细,也许在音乐会现场聆听一遍作品才是一种最佳的解读蹊径。如今《丝绸之路》已成为我艺术创作道路上的一个重要坐标,虽然我至今还未踏上过那片神奇的大漠,但也许我的潜意识中希望它在我心中永远保持一份神秘、一份神圣,更是一份对信仰的执着追求和对大自然的崇敬与赞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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